将进酒重

在白鹿原上偷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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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滞留在家的三月某一天,邻居开着车来到了我家门口,邀请我爸一起上原看地。出于对让孩子独自留在家里未免过于孤独的担忧,我老爹又带上了我。然后我就看到他们招呼着拿上锄头上了车,听着他们两个人对天气、墒情以及种树的谈论,我忽然发现这次行动完全不是我起先想的那样临时起意,而是谋划已久,恰至此刻时机成熟。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初春好日子,却让我想起来模糊记忆里某个傍晚昏暗的客厅里,这两个人谈及的那更为昏暗、悄无声息的夜晚里远处黄土台原上一个幽深的隧洞。

穿过大桥到浐河北岸,沿着挂在悬崖上陡峭的白色水泥路,不多时就到了原顶一大片绵延不绝的绿色冬麦地面前,我们把车子扔在能开得最远的路端,下车首先来到了邻居的地里,我是这么评价的:稀稀拉拉,刮风要倒。邻居果然说:“撒种没撒好。”这当然是机器撒的。然后我们就继续往西走,竟然来到了一处颓坏的青瓦民居旁,显然是久未住人了,夯土的院墙几乎只剩一米高,一些瓦片掉落下来散在垮坍的墙壁上,透过已然湮灭的墙角堂屋顶梁和大檩一眼便明,屋顶上满是死掉的杂草和松塔,繁乱生长的树占据了院子内外。我们就是来到了这样一个院子后方与麦地之间的一圈树丛里。

邻居和我老爹就拿着锄头扫开那些扎人的蓬蒿死蔓来到一棵直挺挺的皂角树下,它大概得有三米高、成熟甘蔗那么粗,但现在还不到它长叶的季节,因此光秃秃的。“就是这个!”“看着不错。”然后他们就开始挥锄挖土,黄色的树根渐渐显露出来,我在旁边离他们大概两米远的地方仰着头望着它抖动的树梢。忽然邻居压着嗓子朝我喊:“女儿,赶紧个旧(音,意为蹲踞)下来!”我疑惑不解地环周望去,除了绿色的麦地蓝色的天啥都没有,然后邻居说:“给人看见就不好了!”依然压着嗓子,我爸也看着我点了点头。我不得不蹲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间我明白了他们是在做贼,与此同时一棵更小的皂角树苗冒了出来,它就在我眼前,跟蹲下来的我一样高。为什么不挖这么一个小苗苗呢?我看着那个已然半米深的坑向他们指出了这个事实。他俩乜了我一眼。我又想起了我老爹在门口种的那两个半米高的小苗苗——已经死了。

树很快就挖了出来,但不可能放车里,我爸希望我跟邻居坐车回去。我拒绝了,于是我老爹把树苗抗在肩膀上走在前面咕哝了一句:“做贼还要爷俩一起?!”然后我们就原路返回,没有走那些更陡峭蜿蜒布满枣枝的捷径。到了家里他很快又在院子西北角外挖了一个树坑,刚埋好我就指着天上说:“我就说挪个半米,你刚好把它留在两根电线中间了!”

当然他没有再挪动那棵树,我也半年没见它了。

 

注:这里的女儿只是对女性一种亲昵的带儿化音的称呼。


 
标签: 渣滓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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